集团董事长杨帆先生撰文纪念母亲,母亲的家风家训将善爱播种在他心间。细读此文,让我们感受亿万个中华母亲平凡中的伟大,更能感受到仁孝爱的温暖力量。全文转发如下:
《最温暖的爱》
2017年农历腊月二十九,这世上最温暖的那份爱离我而去了。二十多天了,我仍然无法接受,仿佛昨日还微笑站在我面前的母亲,就这样没了。
怀中的余温尚未褪去,指尖残存着最后一刻紧握她手抚过她脸庞的温暖触感,悄然蔓延至全身,好像她并未走远,转身就能见到。母亲走了,心里仿佛被撕裂了一大块,空空荡荡的,现在才知道,母亲在心中占据的地方这么大、这么重、这么暖;那是她用尽毕生之爱和温暖填满的地方,现在只留下一片空、一片乱、一片冰。
夜深人静时,远望天际,母亲的笑定格在星空,眼里满是静默温情。阵阵剧痛重击而来,原来妈妈与我是身心相连的,她走了、心空了,身体也仿若缺失了一部分。那些紧紧萦绕周身的记忆碎片如同一把把尖刀,一刀一刀深深浅浅刺向心头……我拼命想用这些碎片拼凑出完整的她的模样。可越是努力回想,脑子里越是空茫嘈杂,唯独那些碎片散落身旁:那一弯浅浅笑靥、清瘦的面颊、专注的神情、快乐的歌声,还有身上终年不散的淡淡花香,她给我讲的那些动人故事……我小心翼翼片片拾起,珍藏进前行的背囊。
母亲出生书香门第,姥爷是晚清秀才。印象中母亲从不曾高声说话,更勿论和人红脸,永远柔声细语,见谁都是先微微一笑,时刻让人如沐春风。岁月沧桑似从未改变她的脾性。她常说,世上最美好的事就是一家人围坐一起说说话。这时,她总是疼惜地看向我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妈妈写字一如她的性情,一笔一画、面含浅笑、端庄娴雅,提笔运腕撇捺间却有刚柔并济的力量,落笔时又是如云如烟的飘逸。母亲爱看书,闲暇时总是随手拿上一本,静静靠在沙发上,一读就是大半天。从各类书籍到报刊杂志,她都看得仔细。我买给她的书她更是格外用心,连书的出版社、页数、版次等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楚。后来我才渐渐懂得,母亲是想从各类大小新闻中寻找与我所在行业趋势相关的蛛丝马迹,好知晓她的儿子在外一切都好。
家里后院经年暗香浮动,蝶舞翩翩,那都是母亲的心头好。茉莉花、含羞草、三七、仙人球等,自由自在聚集在院子里。屋前的花园里长着栀子花、指甲花、向日葵等。她每天悉心照料,浇水施肥,每株植物的状况都了然于心。母亲说,对待花儿得悉心呵护,这样花儿才高兴。花高兴了,你也高兴。她栽的栀子花树一年比一年壮,足足要五个人才能环抱。每到繁花盛放,她将茉莉朵朵轻摘下,簸箕里丛丛簇簇,满院弥漫清甜浓郁的香。
孩提时的盛夏傍晚,全家人少不得要在院子里乘凉,闲话家常。母亲总惦记着预先用凉水细细浸湿地面,我就和哥哥姐姐们一同搬来竹床,点好蚊香。水汽在空气里升腾,白日滚烫的地面此时变得清凉宜人。我依在她身边,数着漫天星星。困意袭来时,她便在耳畔哼起摇篮曲。梦里,月光如泻,星辰闪烁。夏天在花园前看书,母亲便轻轻坐过来,手握棕榈团扇,在一旁静静扇着。清风徐来,花香阵阵,烦热瞬间没了踪影,书中词句也变得格外美好。身后水池里,上百条金鱼正争相跃动,于假山水草间自在穿行,偶尔激起阵阵水花。母亲边扇扇子,边轻轻帮我驱赶飞蚊虫子。直到现在,每每坐在空调房里吹着冷气,总是忆起母亲守在身旁的温柔。
母亲爱唱歌,还爱和大家一起唱。《社员都是向阳花》、《小二黑结婚》是她的保留曲目,“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肥瓜越甜,藤儿越壮瓜越大”,音量不高的柔婉歌声,总会被淹没在众人的笑声歌声里,可这正是她所乐见的。母亲常说,唱歌啊只要高兴就行,不怕唱错。这也鼓励了年幼的我壮着胆子唱歌;也让我在此后的人生路上,下定决心做的事就一定勇敢去做。错了也不畏惧,跌倒了就爬起来,拍拍尘土,继续前行。
蕙质兰心的母亲有一双巧手。逢年过节,一家人围坐包饺子是她爱的家庭活动之一。一眼便能分辨,那最圆润饱满、姿态端庄,还缀满漂亮花边的饺子必出自她手。母亲还擅长女红。小时候一穿上她亲手缝制的新衣就兴奋不已,生怕弄脏了弄坏了,特别小心。后来年纪渐长,再也穿不到母亲做的新衣,就时不时央求她帮我缝个扣子、补个小洞之类。那灯下一针一线密密缝的身影,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我降生时,母亲肩上已经扛有六个孩子的重担,我的到来依然令她加倍疼爱。六岁那年,为了帮路人推板车,我的脸和手臂多处挂彩,血一时间汩汩往外流。母亲心疼地紧紧抱我在怀里,按着流血的伤口,不让任何人靠近,直到保健站的医生赶来才肯撒手。
是母亲的悉心教诲,才让我成为了如今的我:对每个人都始终满怀真诚,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她恪守严谨自律家风,常常用故事给我讲做人之理,“应融丸药”等典故现在都还清晰记得。那种挺身而出的善和勇,自律自省的诚和信打小就融入了血脉。
带朋友回家时,母亲定会下厨做几个好菜,我最爱的油豆泡烧肉堪称一绝。即使在家家户户都苦熬的年代里,亦是如此。那时候家里有鸡蛋都不容易,每次好朋友来必有炒鸡蛋这道菜,都不知打哪儿翻出来的啊。几十年来,任何时候,我在外面累了或受了挫折,一言不发回到家里,母亲从不过问,“不想说就不说,不想做的就不做,但不能不吃饭”,说了这句就转身进了厨房,不久便端来热腾腾的饭菜。那一刻,烦恼烟消云散。
父亲在三十年前就去世了,父亲病逝时,母亲对孩子们说:不准哭,谁都不准哭。她自己也是一滴泪都没有。直至葬礼结束,她像往常一样,把我们一个个推回自己的生活,没人知道她平静的面容下心里藏着多少苦。我对她说:“妈妈,让我陪你睡吧。”“不用、不用”,她说着,沉默了半晌,终于背对着我缓缓让出半个床位。我多想抱抱正被痛苦折磨的母亲,可刚搭过手,便被她轻推开来。我就这样,默默在她身侧睡了半年。
近一年来,母亲时而有些恍惚,有时竟然连儿女们都认不出来。我总以为,只要她还在,还健健康康的,就还来得及爱她,即使有一天她真的想不起我是谁。
去年12月回家,正值她有些恍惚的时候,猜了好几次都不是我的名字。“又猜错了,不跟你玩了”,我佯装生气,转身要走。“你走我就撵你!”她嗔怪着,眼里满是温柔。待告诉她我是谁,她脸上莞尔绽放熟悉的微笑。我轻轻把母亲搂进怀里,那越来越瘦小的身体里藏着一颗疼爱了我一辈子的心啊。“妈,我爱你!我走了,上班去了”她点点头,把我的手抓得更紧了些……这一刻被好友抓拍了下来,这居然成了我和母亲最后一张合影。
今年1月17日,我突然有一种感觉非去看妈妈一眼的念头。赶到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她已经睡了,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我又是微微一笑,我说:“妈,我爱你。”她笑着点点头。这竟成了我最后一次对她说“我爱你”,我曾以为还有千千万万次机会可以说给她听的。
我从不敢想象有一天她不在了的日子。心里总有一个顽固的念头,母亲不会不在、母亲不能不在,因为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替代她于我的意义。
母亲走的那一刻,静静躺在病床上,那么瘦、那么小。我不断轻抚着她的头发,悲痛地呼唤:妈妈不怕、妈妈不要怕、妈妈不要怕……妈妈却再也不能回应。握着妈妈的手里的温度一寸寸黯淡了下去,母亲正在离我而去,我却无能为力,只有抚摸着抚摸着,多想把自己的温度都传递给她……
母亲生于1928年农历正月初三,2018年农历正月初三落葬,整整90载,无疾而终。“逝如秋叶之静美,不盛不乱,姿态如烟,即使枯萎也葆有丰肌清骨的傲然……”泰戈尔如是说。母亲走了,刹那间,我听见心底轰然的崩塌,无声而巨大,一时震碎了我的心。
结束了又一天被特意填满的工作,翻看回复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上千条各种形式关怀问候的信息,我多想她还在身边。妈妈,您看,因为您的善和爱播种在我心间,我才能被这么多亲朋好友关怀着。拿起一颗母亲生前喜爱的水果糖放入口中,果香清甜,就像母亲的微笑,在虚空中一直伴着我。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份心底深处珍藏的甜和暖,足够温暖我的一生,足够让我坚定迈向下一段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