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舞者说：不忘初心》

  文/杨 帆

  无论多忙，有一件事我从不会忘，就是跳舞。陪伴着一年中大半的时光，几天不“动一动”就浑身不自在，这已成为一种习惯，也让我不管身处何时何地，总会想方设法挤出时间来，徜徉在歌声中，藉由肢体和灵魂语言，与这位不离不弃的老友“畅叙”一番。

  和许多舞者一样，我5岁半开始习舞，起初只因偶然的机缘而萌生了兴趣，但舞蹈的巨大魅力很快就让这种子迅速成长，牢牢扎根在了心里，至今仍一如既往茁壮着。

  一个蝉鸣阵阵的夏日午后，我和几位小伙伴被校园里隐约传来的悦耳童音所吸引。“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当好奇的我们循着歌声，纷纷趴在教室玻璃窗外，目不转睛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小朋友们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整齐动作时才发现，原来还有比那歌声更吸引人的，正是舞蹈。舞姿、服饰，甚至是那个年代在他们身旁多出了几道颜色的长绸和扇子都让年幼的我羡慕不已。美，便是舞蹈根植于脑海里的第一印象。

  
舞蹈《让我们荡起双桨》

  几经辗转，得知邻居梁老师就是舞蹈队的指导老师，我头一次表现出坚定无畏的态度，径直走到了她的办公室表达了很想加入舞蹈队的强烈愿望。小时候我特别瘦，以致得了一个外号叫“棍刀”。棍就够细的了还像把刀，可以想象。梁老师十分疑惑地上下打量了我很久，见我身后还有四张同样稚嫩的小脸，或也有碍于邻居面子的原因，勉强答应了我的请求。梁老师可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这一应允居然成就了我一生为之追求的美好梦想。接着我加入了基础训练行列，却和想象中截然不同，当压腿、踢腿、劈叉、下腰的身体疼痛感渐渐强烈，沮丧和畏惧的情绪在大家中间蔓延开来。教室里坚硬冰冷的水泥地和简陋设施放大了这疼痛，一些孩子因眼前的痛苦打起了退堂鼓。两个学期过去后，同来的伙伴就只剩我和另一个小朋友还在坚持。

压腿

  当时的我不会有太多的心思，只一心一意追求那份舞的美感，咬牙再咬牙成了整个假期每天必做的事情。一天没达到标准，就再多练半天，反倒是忘了叫苦。比起不能站上舞台、以最美姿态翩翩起舞的烦恼，我更愿意把握当下还能练习的每一秒。训练结束，每次经过梁老师家的三楼窗下，我就喜欢坐在阶梯上，静静听那悠然而来的提琴声，常舍不得回家。这琴声唤起了我最初的音乐启蒙，它时而舒缓婉转，时而高亢激越，每个音符点点滴滴钻进心房，悄悄唤醒了我天赋里对音乐的敏锐感知力，仿佛闭上眼还能闻到沁人心脾的乐香。以至于到现在我仍然酷爱聆听小提琴乐曲，特别容易受到感染。

  不到7岁，我就在自己的舞艺生涯中写下了“初丽”的一笔。我召集18个小伙伴，领着他们以天为幕，将机场附近的苔藓和草皮搬回到离家不远的空地上垒起了一座露天舞台。为了自导自演一出京剧《沙家浜》，真实还原剧中场景，大家眼巴巴盼了好几天，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真的等来一场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我们纷纷为即将化身新四军英雄而摩拳擦掌，兴奋雀跃。我担起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的角色，慷慨领唱《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同“伤病员们”一起与暴风雨英勇搏斗，就连伙伴中唯一的女护士扮演者小英子也跟着大伙儿在风雨里认真卖力演出，毫不含糊。从天而降的瓢泼雨水、因忘情舞蹈而四溅的泥水肆意浸染着每个人的衣裤和鞋袜。一位气急败坏的母亲在雨中尖叫儿子的名字，让他赶紧回家，不知谁就在此时突然紧张地自“舞台”滑倒在地，撞翻一群人，大家终于绷不住，哄堂大笑起来。雨继续下，意犹未尽的我们在舞台周围继续疯跑高唱，看这一群小猴子、大花猫，那时候像是有永远都用不完的热情，执着和坚定或就是这样扎下了深深的根。

《沙家浜》剧照

  对舞台的喜爱与日俱增，让我总是想方设法找机会去看演出。一次，又赶上了附近工人俱乐部的彩排，其中一个节目是朝鲜舞，至今记忆犹新。身着朝鲜民族盛装的少女如同仙鹤般灵动优雅款款而来，盛开的花漾裙摆间，流转着她们飘逸而又含蓄的舞姿，初见简直惊为天人。我拍红了小手，为年幼时前所未见的舞蹈而激动万分。大概是兴奋过了头，演出结束了也浑然不知，看完了谢幕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不觉间居然沉沉睡着，醒来时早已被淹没在一片漆黑里。我爬到窗前，惊慌失措地哭喊着向外求援，被守门的陈大爷听到，这才赶来将我带了出去。

朝鲜舞

  除了“蹭”免费演出，我平时更是想方设法去挣点零花钱，一分一毛地攒着然后去剧院看戏。那时二姐正谈恋爱，为了省下钱多看演出，我也顾不得其它，觍着脸宁愿当小电灯泡、跟屁虫，也要黏着他俩出门。一路上我是姐姐的贴身保镖，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还时不时转头监督着姐姐左边那人的举动，但凡有什么小动作，就立马拉长脸狠狠瞪向他。但等我们到了剧院坐定，情况却开始变化，随着剧情越发精彩，我便一头扎了进去。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里威风凛凛的红绸大刀群舞看得我也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二姐说：我这个小弟弟真是太奇怪，小小年纪怎么会这么喜欢音乐、舞蹈特别是还有戏剧。在那时，《友谊的盛会》中甜美的欢歌《洁白的羽毛寄深情》、花鼓戏《刘海砍樵》……可以让我听得我如痴如醉、废寝忘食……一场演出看完经常是很多天满脑子都是剧中美妙歌舞，可以把周围一切抛入了九霄云外。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

  姐姐也是个爱舞之人，有次让我跳一段给她看。我信心满满地摆好架势跳完一曲，却没等到期待中的赞许。姐姐只淡淡说了句“你就自己好好练吧”，说完把她美丽的下巴抬翘到了天上便沉默不语。难道是不好?我心里直犯嘀咕。到底哪里没跳好?这可不行，肯定是我练习不够，还没上台就被看出破绽了，一定要用功再练，于是又开始和自己较起了劲来。

  往后的日子里，我加倍勤练，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年级时被选为《闪闪的红星》中主角潘冬子的扮演者。听到这消息，想到即将穿上崭新的新四军小军装和舞鞋、登上梦想舞台的威风，我开心得几天都没睡好。那段日子，舞蹈教室里每天第一个出席、最后一个离开的必定是我，不练到自己满意是绝不会停下来的。演出当天，我立于舞台中央，高举一颗最大的红星独自起舞，红星上三十根橡皮筋绳牵引着四面八方的女舞者，男舞者们手捧小红星环绕两旁。之前所有的艰难付出和吃过的苦就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因为我知道，台下每一次肯定的掌声、每一张共鸣的笑脸都在为我们加油，他们也和我一样认同了舞蹈之美，这便足矣。此后，演出又进行了很多场，同样大获成功。

  《闪闪的红星》剧照

  我相信世间大多数美都需要经过漫长时间的积累和耐心沉淀，那些随时间流逝的每个微小进展正是不断接近完美最重要的元件。若把舞蹈看作人生修行的一种，就能感受到它在潜移默化中对自身气质和坚韧品格的锤炼。这些年虽在做经营管理，却常听人鼓励说看到我身上仍有些艺术气息，这大概是久在艺术熏陶里舞蹈赠予我最丰盛的礼物。

  近段时间，我练习最多的曲目是《鸿雁》。每当音乐响起，立于辽阔穹顶之下、苍茫草原之上，让刚柔并济的力量酝于心中，连同几十年来为艺术勃发的精神，以双腿积蓄成势，张开双臂如同振翅的鸿雁，用尽全力飞向那无限高远的天空。不用刻意追求，怀着最真的初发心和向往，疲惫一扫而空，满腔豪情与悠远意境油然而生。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专注于艺术与美的事业仍是我始终不曾改变的初心，无论是坚持舞台艺术还是文化产业的追求，无悔于自己的选择，更心甘情愿为之责任到底。少年起舞的我，带着对艺术最初的萌望，倾尽热忱向往和追求;青年起舞的我，满怀眷恋，全身心探索和感悟美;中年起舞的我，将对艺术之爱化作能量，与更多同仁们共同创造和传播着美。求艺与文创之路都必定充满了艰辛，有感于此，我曾写下一首小诗：

  城山薄暮绕\徙倚欲何穷\忧人迟未眠\文艰但相容;

  小班求明理\尺寸欲还童\沉浮今古事\两江一流东!

  没什么比回望一路上的所有坚持，更能看清自己的初心。我遵从内心的吁求而投身艺术事业，有爱与责任相伴甘之如饴数十载，它早已融入我的生命里，流淌在血液，跃动在脉搏，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初发时的初心，源源不断输送给我痴心不改的勇气。一日深爱，终生无悔。不管艺术与美的征途是否有尽头，愿和所有的志同道合者一样，耐住性子，守住初心，一路风雨兼程、铿锵彩虹。

  2016年11月21日小雪 与集团舞者首剧后共勉